壮士篇

天地相震荡，回薄不知穷。
人物禀常格，有始必有终。
年时俯仰过，功名宜速崇。
壮士怀愤激，安能守虚冲。
乘我大宛马，抚我繁弱弓。
长剑横九野，高冠拂玄穹。
慷慨成素霓，啸吒起清风。
震响骇八荒，奋威曜四戎。
濯鳞沧海畔，驰骋大漠中。
独步圣明世，四海称英雄。

天与地相互激荡，回环运转无穷无尽。
人与物秉受常规，既有始必然有终。
时光匆匆流逝尽，应快成名及建功。
壮士心怀愤激之气，怎能安然固守空虚？
乘上我的大宛马，握着我的繁弱弓。
挥动长剑横四野，高高帽子摩苍穹。
慷慨气概直贯长虹，呼啸之声起为清风。
音响惊骇八方地，威武光耀四海戎。
遨游于沧海之畔，驰骋与沙漠之间。
独步于圣明时代，四海之内称英雄。

（1）燕Yan：燕国。今河北北部辽宁大部。建都蓟（今北京市）。战国七雄之一。荆轲：战国著名刺客，燕子丹派去刺杀秦始皇未遂被杀。歌曰：歌唱到。萧萧：指马鸣声；风声；草木摇落声等。形容凄清寒冷，萧条寂静。兮xī：文言助词，相当于‘啊’‘呀’。易水：河名。在河北省西部。源出易县境。荆轲入秦行刺秦王，燕太子丹饯别于此。复还：再回还。盖：大概。出於：出自于。
（2）相：互相。震荡：震动激荡。回薄báo：谓循环相迫变化无常。盘旋回绕。回，回旋。薄，迫近。不知穷：不知晓穷尽。人物：人与物。禀：禀承。常格：正常的格式。常规风格。惯例，通例。伦常和人格。有始：有开始。必有终：必然有终了。
（3）年时：年岁与时节或时间。当年，往年时节。<北方方言>年剩，去年。俯仰：俯首和仰头（之间）。形容容易或迅速。过：过去。度过。功名：功业和名声。旧指科举称号或官职名位。宜：适宜。应当。速：从速。迅速。崇：推崇。成就终了。同‘充’，充满。怀：胸怀，满怀。愤激：愤怒激动。激愤。激奋。安能：哪里能够。守：坐守。安守。虚冲：虚静淡泊。冲，平和，谦虚。
（4）乘我：乘坐我的。大宛：大宛国。古代中亚国名，位于帕米尔西麓，锡尔河上中游，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。马：宝马。骏马。指汗血马。抚我：抚摸我的。繁弱：古良弓名。相传是后羿射日使用之弓。《左传·定公四年》“分鲁公以大路、大旂，夏后氏之璜，封父之繁弱。”杜预注“繁弱，大弓名。”弓：宝弓。硬弓。长剑：长的宝剑。横：横扫，横亘。九野：九州的原野。九州的土地。高冠：高耸的冠帽。拂：拂拭。轻擦。玄穹：玄冥的苍穹。深邃的天空；苍天。
（5）慷慨：情绪激昂。充满正气。大方不吝啬。喻壮士如荆轲慷慨就义赴死。成：结成。成为。素霓：白虹。日月周围的白色晕圈。古人以为是异常事情的预兆。荆轲刺秦王时，天有白虹贯日之凶兆。霓，雨后天空出现的弧形彩带，色彩鲜明者为虹，排序相反色彩较暗的叫霓，也叫副虹。啸吒xiàozhà：长啸叱咤。形容威力极大。吒，同‘咤’呼喝。起：刮起。扬起。清风：凄清秋风。震响：震动和响声。骇：惊骇。八荒：八方的荒远之地。奋威：振奋武威。曜：照耀。辉耀于。四戎：四边的敌寇。为诗韵，改‘四夷’为‘四戎’。四夷，对边区各民族的泛称。即东夷、南蛮、北狄和西戎的合称。
（6）濯鳞：洗涤鱼鳞。意谓像鱼那样遨游。阮瑀《为曹公与孙权书》“濯鳞清流，飞翼天衢”。沧海：也称苍海。苍茫大海。以其一望无际水深呈青苍色故名。特指东海。畔：田界。岸边。驰骋：飞快奔驰。大漠：无边的沙漠。特指蒙古大沙漠。独步：独自步行于。超出群伦，天下第一。圣明世：圣洁明察之盛世。神圣光明的现时世界。四海：古代认为中国四周环海，因而称四方为四海。泛指天下各处。全国。称：称为。

这是一首抒发豪情壮志的诗，二十句，可分五节。
第一节言天地宇宙时刻不停地在运动，人和万物都受自然规律支配，有生就有灭，有始就有终。首二句化用贾谊《鵩鸟赋》：“万物回薄兮，振荡相转。”震荡即激荡，回薄意为回旋运转。“禀常格”，禀受常规。天地的运动是“不知穷”，人、物的生长“必有终”，这就显出了无限与有限的矛盾，作为一个人来说，应妥善对待这个矛盾。第二节道：“年时俯仰过，功名宜速崇。壮士怀愤激，安能守虚冲？”岁月俯仰之间就过去了，功名要赶快建立，使之崇高，壮士心怀愤激之情，不能恬淡无为。这是一种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，壮士觉着时不我待，所以及时努力，这与当时泛滥的老庄那“守虚冲”的人生哲学正相反对。第三节写到壮士的立功行动了：“乘我大宛马，抚我繁弱弓。”大宛马，西域产的良马。繁弱弓，古代的一种大弓。“乘我”、“抚我”，着两“我”字，其豪迈自得情态宛然可见。“长剑横九野，高冠拂玄穹。”宋玉《大言赋》云“长剑耿耿倚天外”，此言“长剑横九野”也是极言长剑之长。屈原《离骚》有“高余冠之岌岌”，此言“高冠拂玄穹”，帽子都摩着天了，也是极言高冠之高。这些夸张，突出壮士的英武。以上这些描写表示壮士要驰逐疆场杀敌立功了。第四节写壮士参加战斗的英雄气概。“慷慨成素霓，啸吒起清风”，二句是暗用荆轲的故事。据说荆轲刺秦王，有白虹贯日。他赴秦廷前慷慨高歌：“风萧萧兮易水寒，壮士一去兮不复还！”（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）素霓即白虹，啸吒即呼啸。这表现了壮士赴敌时高亢的斗志。“震响骇八荒，奋威曜四戎”，八荒、四戎，指周围的敌国，这是说壮士耀（通曜）武扬威，使敌国为之震慑。真是刀兵未加已声威远被，其立功是指日可待了。末节即写功或名就。“濯鳞沧海畔，驰骋大漠中。”“濯鳞”意谓像鱼那样遨游，阮瑀《为曹公与孙权书》有“濯鳞清流，飞翼天衢”的话，是以远大相期许，这里的“濯鳞沧海”、“驰骋大漠”是说壮士由东而西横行天下。所以下句说：“独步圣明世，四海称英雄。”“独步”，谓其天下无敌手，这样四海都称赞他这位大英雄了。古人说，立德、立功、立言，谓之不朽。这个壮士在有限的“年时”里建立了不世之功，这样他就可以不朽了。
这是一首乐府诗，题旨大概是由阮籍《咏怀·壮士何慷慨》来的，那首诗道：“壮士何慷慨，志欲威八荒。驱车远行役，受命念自忘。良弓挟乌号，明甲有精光。临难不顾生，身死魂飞扬。……”阮籍这首诗在他的《咏怀》中可谓别调，写得也很慷慨激昂，但它表现的功业心主要是从“效命”、“气节”着眼的，而张华此篇虽然也有这方面的意思，但主要是从人生意义、生命价值这些认识出发，显得比较深切，更能予人们以激励。这是思想上的不同。阮籍的作品是古诗，显得简约朴素，而张华此篇则较铺张，也比较重修辞，“乘我大宛马”以下十句全是对偶，这不仅显出乐府体与古诗的差别，也显出西晋之后的诗歌比“正始之音”更注重形式美了。
这首诗表现壮士的英风豪气，自然也表现了自己的胸襟、抱负，可说是一首“风云”之作。这样的作品在诗风日趋轻靡的当时并非多见，而张华集中还有一些，如《博陵王宫侠曲二首》、《励志诗》等，都是很可值得注意的作品。钟嵘《诗品》谓张华诗“儿女情多，风云气少”，从现有的作品看，至少是不完全正确的。